無名湖哨所的夜
■劉 巍
“無名湖”海拔4520米,號稱云端哨所。很早就聽說過這里,但無名湖到底是個什么湖?這個問號在我心里盤桓已久。2019年,我終于有機會來到無名湖一探究竟。
車在山路上爬行,向上看是怪石林立的山坡,向下看是落差百米的山澗。我瞪大眼睛,緊攥車門把手,不敢說話,生怕分散司機的注意力。經(jīng)過山路十八盤的峰回路轉(zhuǎn),還有云霧雨雪的輪番偶遇,我終于看到了那座涂著迷彩綠的哨所和新建的三層營房?!皠⒗蠋煟@就是無名湖了?!彼緳C吳航班長的話把我從緊張的情緒中拉了出來。
哨所四周都是山巒,青色的巨石給人一種不怒自威的距離感。還有牛頭山的兩只犄角怒氣沖沖地矗立在那里。可是作為標(biāo)志物的無名湖,我前后左右張望都沒看到。“其實根本沒有無名湖這個湖,無名湖只是我們歷屆哨所官兵心中對水源的向往,幻化成了湖的名字……”
6月份剛剛上任的連指導(dǎo)員洛桑次珠說出其中原委。看出了我的疑惑,指導(dǎo)員帶我來到連隊宿舍后面的一個背陰的蓄水池。他告訴我,如果真的有無名湖,那就是這個池子了。這里儲著雪水,里面還養(yǎng)著活魚和甲魚,等到大雪封山的時候,他們還得依靠這些補充體力。因為海拔高,輸水管線壓力不夠,無法輸送飲用水,所以平常戰(zhàn)士喝的水也都是經(jīng)過過濾的雪水。連隊官兵不能經(jīng)常洗衣服,生活用水的用量也得看天時地利。
太陽落山,天色漸漸暗了下去,濃重的霧靄一點點從谷底爬上來,淹沒了眼前的營房和哨位,正應(yīng)了云端哨所的稱謂。但是,我們的值班戰(zhàn)士卻是擦亮了眼睛,站在各自的點位上,緊握手中槍,一點都沒有懈怠。
準(zhǔn)備開晚飯了。官兵們唱起了《前進(jìn)吧,雪域?qū)⑹俊?,慷慨激昂,歌聲嘹亮。有點高反頭痛的我情緒也上來了,跟著哼唱起來。我和戰(zhàn)士們一起吃著泛著紅油的大鍋煮菜麻辣燙,這頓飯吃得尤其香。
吃過晚飯,在有限的平地范圍內(nèi)來回踱步,我無意間瞥見了一只空蕩蕩的狗籠子。執(zhí)勤的同志告訴我今年年初遭遇極寒天氣,氣溫降至零下40攝氏度。哨所唯一的一只軍犬患了病,因為大雪封山無法及時送醫(yī)不幸離世了。
“那執(zhí)勤的時候,有情況怎么辦?”我問道。順著一名小戰(zhàn)士的手指方向看去,哨所的周圍有好多黑色的、白色的、棕色的狗,“它們不是普通的流浪犬,它們是我們的編外軍犬,別說對面過來人,就是對面說個話,打個噴嚏,它們都會叫個不停。但是看到中國軍人,他們就不會叫……”
營區(qū)有個小花壇,種了3棵小松樹。我說明年要是能再來,這樹肯定能長高一倍。在這當(dāng)了12年兵的老班長黃天文對我搖了搖頭說:“明年這時候這里肯定還會栽樹,但肯定不會是這三棵?!?/span>
12年來,黃天文曾多次在哨所守冬,經(jīng)歷過雪崩、極寒、冰凍等極端惡劣天氣。他回憶當(dāng)年剛來哨所的時候,冬天這里只能吃到罐頭、海帶皮、蘿卜。為了便于儲存,只能用鍬和鎬刨個土坑埋起來保存,根本吃不到青菜。最長的一次,半年連一個綠色菜葉都沒看到過?,F(xiàn)在可好了,有了從山底直接連上來的索道,冬天車上不來用索道也可以輸送給養(yǎng)和物資。三層樓的新營房不只是高大氣派,還安裝了供氧系統(tǒng),每天晚上有一兩個小時的供氧時間。團(tuán)里還準(zhǔn)備給他們建一個恒溫密閉的中型蓄水池……
夜深人靜,萬籟俱寂,面對眼前一排灌滿熱水的暖水瓶,我卻躊躇了。對于無名湖的官兵來說,這些水意味著生機和希望。雖然戰(zhàn)士好心好意打來熱水讓我能洗洗臉、洗洗腳,洗去一身的疲憊,但是想到這些珍貴的淡水是高原戰(zhàn)友們一點一滴節(jié)省下來的,我實在是覺得用之有愧。持續(xù)頭疼的我,沒有洗漱便倒頭睡去。
拂曉時分,起風(fēng)了,山谷間下起了小雪。被輕微高反折磨了一夜的我搬了把椅子,坐在寢室窗前。面對著月光下的國境線,看著閃爍著孤燈的前沿哨卡,我心潮起伏。
天亮了,雪住了,無名湖的模樣在我的腦海里越發(fā)清晰。因為一代代哨所官兵的堅守和付出,“無名湖”有了名。這名字被我們傳說、吟唱,也烙印在每個戍邊軍人的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