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頤鼎(1908—1994) 1945年攝于臺灣
黃埔從它誕生之日起,就在中國的歷史舞臺上發(fā)揮了重要作用,上演了繪聲繪色的歷史篇章。在我內心深處,黃埔是深沉雋永、發(fā)人深省的。在這里,我想重溫一段父親講述與我的波瀾起伏的歷史,記憶黃埔學子的一些點滴,翻開那逝去的一頁。
20世紀70年代末,鄧小平促成中美1979年元旦正式建立外交關系。同日,國防部長徐向前發(fā)表了《停止炮擊大、小金門等島嶼的聲明》,歷時21年的金門炮擊正式畫上了句號;中華人民共和國全國人大常委會發(fā)表《告臺灣同胞書》,提出結束兩岸軍事對峙狀態(tài),倡導加強兩岸同胞往來,通過政治談判實現(xiàn)祖國統(tǒng)一。這一方針政策在臺灣島內和海外產生了空前熱烈的反響,對國民黨僵化的大陸政策形成了強大沖擊。
一批年逾古稀甚至進入耄耋之年的黃埔學子,通過各種渠道紛紛向中共中央建議,希望成立黃埔軍校同學會。黃埔軍校是國民革命軍隊的策源地,有悠久的歷史和光榮的傳統(tǒng),當年長洲島上一大批熱血青年集合于孫中山先生的新三民主義旗幟下,國共兩黨攜手并肩,共同開創(chuàng)了廣東革命根據(jù)地,促進了工農運動在全國,特別是在南方的蓬勃發(fā)展,建立了嶄新的黃埔革命武裝。黃埔?guī)熒鷸|征北伐,創(chuàng)立了大革命的宏偉業(yè)績??箲?zhàn)時期,黃埔畢業(yè)生30余萬人投入戰(zhàn)斗,在各部隊中擔任師級以上職務者就有200余人,為抗戰(zhàn)的勝利做出了突出貢獻。
1941年,中國共產黨在延安地區(qū)成立黃埔同學會延安分會,徐向前任會長。新中國成立以后,黃埔同學各依所長從事著政治經濟軍事文化等工作。雖然歲月流逝,但廣大黃埔同學對母校,對昔日的同學都有著特殊的感情。黃埔同學們有著豐富的人脈資源,但由于聯(lián)系尚不密切,未能充分收到互相砥礪的效果。把黃埔同學團結起來,可以發(fā)揮黃埔同學獨特的優(yōu)勢,更好地為發(fā)揚黃埔精神、推動祖國和平統(tǒng)一出力,因此,成立黃埔軍校同學會極為必要。
1983年,鄧小平采納了眾多黃埔學子的建議,中共中央決定成立黃埔軍校同學會。1984年6月,黃埔軍校同學會正式成立,德高望重的徐向前元帥任會長。隨即,南京黃埔軍校同學會于1985年4月成立,下轄江蘇、安徽、山東、江西四個省的工作組,我的父親陳頤鼎任副會長。1988年8月,江蘇省黃埔軍校同學會在南京成立,父親任會長,直至1994年逝世。
父親不辭辛苦,全身心投入到黃埔軍校同學會的工作中去。在他生命的最后十年里,經常晚上還在燈下寫文稿,他留下的20多本工作筆記,工工整整地記錄了黃埔工作的點點滴滴。他對黃埔軍校同學會傾注了大量心血。
父親思維縝密,工作態(tài)度認真,記憶力強,觀察敏銳,會中事務親力親為,自己能做的事絕不假手他人。父親一輩子都以誠和至謙作行為準則,永遠抱著寧予勿取的態(tài)度對待他的同事、同學和朋友。他真的為促進祖國和平統(tǒng)一事業(yè)奉獻了他的余生。人之一生不過寒暑數(shù)十載而已,衡量一個人的價值,要視其對國家對社會有何貢獻。父親的教誨和行為深深地影響了我,使我對黃埔軍校同學會也有了一份特殊的感情。
1985年4月,南京黃埔軍校同學會成立大會后,同學會領導成員和工作人員合影。
《告臺灣同胞書》發(fā)表以后,臺灣當局仍堅持著與大陸及中國共產黨“不接觸、不談判、不妥協(xié)”的三不政策。1982年7月,蔣經國發(fā)表了一篇悼念其父蔣介石的文章,文中寫道“切望父靈能回到家園與先人同在”,還表示自己“要把孝順的心擴大為民族感情,去敬愛民族奉獻國家”。文中思鄉(xiāng)之情溢于言表,文章刊登后,廖承志先生積極響應,致函蔣經國先生。
廖家與蔣家有著深厚的歷史淵源,他以兄長身份表示愿意赴臺北談統(tǒng)一問題,表達了大陸一方對臺灣方面接觸來往及和平統(tǒng)一的誠意,并從國家利益角度,闡述大義,曉之以理,說理透徹,語氣委婉。函中引用了魯迅先生的著名詩句“渡盡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函中“愿弟慎思,望弟再思,尚望三思”這三個“思”情真意切,十分感人。但蔣經國先生為了堅持“三不”政策,自己沒有回復,卻讓在美僑居的宋美齡以長輩的口吻代為回復廖,闡述自己對祖國統(tǒng)一的態(tài)度。她在信中說:“經國主政,負有對我中華民國賡續(xù)之職責,故其一再聲言‘不接觸、不談判、不妥協(xié)’,乃是表達我中華民國、中華民族及中國國民黨浩然正氣使之然也。”此信是由美國發(fā)出不算是由臺灣直接發(fā)出,但是其重要性是這次書信的一來一往,已成為自1949年以來兩岸領導層之間的第一次公開的信函往來。
自這次公開的信函往來之后,江蘇省有關部門領導積極鼓勵父親要更多和旅居海外及臺灣的黃埔軍校同學聯(lián)絡,并明確表示要直接大膽地交往:“什么都可以談、什么話題都可以說、什么人都可以回來看看,中央保證他們來去自由,在交往述談中國共產黨有什么做的不好的地方,你們當然可以不滿、可以批評。”這次中央精神的傳達,使父親深刻感受到中共調整對臺政策的誠意。在父親的聯(lián)絡下,僑居瑞士的原中國戰(zhàn)區(qū)陸軍聯(lián)軍總司令部中將副參謀長溫鳴劍來到南京,并受到葉劍英元帥的接見。1984年,父親還聯(lián)系到了在臺灣的何應欽將軍,他利用第二十三屆奧運會在美國舉辦的機會,委托邱維達將軍帶了一張自己的聯(lián)絡名片,名片背面何應欽將軍親筆寫了“又新惠存,何應欽贈”。自從廖承志公開信發(fā)表以后,大陸與臺灣的隔絕并非鐵板一塊了,蔣經國先生也通過沈誠密使和大陸保持來往溝通。
1987年,國家軍委副主席楊尚昆的一封密信通過沈誠送到蔣經國手中,蔣經國先生戴著老花鏡反復閱讀,說出:“中共這次是有誠意的。”
1987年下半年,蔣經國下令開放臺灣民眾赴大陸探親以及解除了長達39年的戒嚴,邁出了臺灣當局調整對大陸政策的第一步。
1987年10月,臺灣當局宣布開放臺灣居民到大陸探親,兩岸打破了自1949年以來長達38年的冰封期,消息傳出后,全臺灣近60萬老家在大陸的退伍老兵和民眾歡欣鼓舞,申請登記的第一天臺灣紅十字會門前就人山人海,人潮幾乎沖破大門。開放后近6個月,登記人數(shù)突破14萬人。“少小離家老大回,鄉(xiāng)音無改鬢毛衰”,鄉(xiāng)愁永遠是游子們最熾熱的牽掛。
上世紀80年代是臺灣經濟發(fā)展的黃金時期,大陸當時的經濟發(fā)展水平還是比較低的。許多來大陸探親的老兵行李箱里塞滿了他們買的、卻是他們一輩子都舍不得用的東西,他們要帶回老家去,給家鄉(xiāng)的親人。
當他們的雙腳踏上祖國的大地,多少人熱淚盈眶,多少人匍匐跪地,高呼:“媽媽,我回來了!”這一切都是當時真實的寫照。
由于長期受到一些不實宣傳的影響,他們對大陸也存在畏懼心理。那時我家就成了臺胞接待站,許多和我家有關系或是通過友人介紹取得聯(lián)系的臺胞來南京,第一站一定是來我家落腳。父親那時十分忙碌,先后接待回大陸探親的海內外黃埔校友及親朋故舊近千人,真的是你來我往熱鬧非凡。大家敘舊情,述經歷,談家況,慶相會,論國事、政事,格外親熱。
海峽兩岸從完全隔絕到對話交流,加強了臺胞對大陸的認識,使得兩岸經濟文化的交流日趨密切。兩岸關系從戰(zhàn)爭狀態(tài)完全隔絕,到對話交流,無論是人員來往還是經濟貿易文化交流,在此時都取得了長足進展。蔣經國先生決定開放臺胞回大陸探親,這是兩岸發(fā)展過程中一個具有歷史意義性的事件,民間關系的廣泛交流取得重大突破,增加了臺胞對大陸的了解和認識,增強了民族意識,使得兩岸經濟文化的交流日趨密切,從而更好地遏制臺獨勢力的發(fā)展。令人遺憾的是,赴京正式進行國共和談的代表名單尚未流出,蔣經國先生1988年1月13日突然溘然而逝,他的辭世使當時極其有希望的實際上已經進行的兩岸和談統(tǒng)一忽告終止,不由得令人扼腕嘆息!
1988年,陳頤鼎(右二)與臺灣老兵合影。
隨著臺灣民眾的尋根之旅熱情日益高漲,父親總有一件事縈繞心頭,他心系著海峽這邊——大陸地區(qū)同樣日夜期盼歸鄉(xiāng)的臺籍老兵。
這事還得從頭說起。
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布投降,當時國軍第70軍正駐扎在福建境內,下屬75師、107師、預備第9師擔任閩東、閩南、閩北地區(qū)守備任務。父親時任70軍副軍長,接到第三戰(zhàn)區(qū)司令官顧祝同從上饒發(fā)來的命令,赴浙江麗水縉云一帶擔負浙東地區(qū)對日受降任務。
1945年9月,部隊抵達了浙江中部縉云附近,突然先后接到蔣介石二次急電,命令部隊立即到寧波鎮(zhèn)海集結。顧祝同傳達了詳細指示,要求70軍迅速準備赴臺灣接受日軍投降,光復臺灣。父親深知這是一項重要任務。
根據(jù)中國戰(zhàn)區(qū)陸軍總司令部擬定的計劃,父親于1945年10月15日正式就任國軍第70軍中將軍長。經過詳細周密的部署,父親率領的70軍在二戰(zhàn)同盟國美軍大型巡洋艦隊和兩個空軍飛行大隊的護航下,從寧波港、鎮(zhèn)海港分乘40多艘軍艦向臺灣基隆港駛去??紤]到當時在臺灣還駐扎著日軍海陸空部隊近20萬人,部隊戰(zhàn)士每人配發(fā)了三日干糧,始終保持戰(zhàn)斗狀態(tài)。10月17日父親率領部隊順利登上基隆港,意外的是竟有20多位日軍將領列隊岸邊恭候國軍70軍的到來,當父親昂首走進基隆港,這些日軍將領立即整齊地行禮致敬。昔日不可一世的“皇軍”曾經的狂妄驕縱蕩然無存。父親想起慘死在日軍屠刀下的無數(shù)同胞,心中依然憤恨難消。今日率軍一雪民族之恥,油然生起一股自豪之情。這是父親戎馬生涯中最為榮耀的時刻。70軍浩浩蕩蕩開進臺灣島,臺灣光復了!
1946年7月,國民政府對部隊進行整編,70軍改為整編第70師,父親改任整編第70師中將師長。父親借此整編契機,為提高部隊素質,果斷裁減了一批老弱病殘的傷兵,并在臺灣全島發(fā)布征兵告示,招募有文化的健康青年入伍。一時間,臺灣青年踴躍報名,10天內就現(xiàn)場征集了近萬臺籍青年入伍,整編70師也因此被稱為國軍中的 “臺灣師”。
1946年蔣介石與宋美齡抵達松山機場,陳頤鼎將軍(右二)前往迎接
1946年10月21日下午蔣介石首次踏上臺灣土地,父親到機場迎接。蔣介石在前往臺北中山堂參加臺灣各界紀念光復臺灣一周年及歡迎蔣介石夫婦時,長達十余里的街道兩側擠滿了民眾,“萬歲”的歡呼聲經久不息。蔣介石目睹此景感慨萬千,動情地說:“四十年革命奮斗,八年與日本惡戰(zhàn),現(xiàn)在終于得到了報償!”并在紀念大會上致辭說:“這實在是我平生感到最愉快最光榮的一天。” 蔣介石此次赴臺,不僅參觀了日月潭,出席了臺灣光復一周年慶典,還特別巡視了70師在內的基隆港防務,并接見了所有師團級以上全體軍官,手執(zhí)花名冊,父親逐一點名,蔣介石逐一過目。接著蔣介石訓話,大意是臺灣淪喪了50年,你們奉命來此,不辱重任,光復這片土地,堪屬嘉獎,向全師官兵表示慰問,蔣介石在臺七日父親始終陪伴左右,蔣介石特別叮囑父親,你們都是帶兵的長官,除了會帶兵打仗,還要多讀點書多研究歷史,對父親這次整編部隊吐故納新的做法,允以肯定。當時國防部對軍隊編制人員數(shù)量,武器裝備均有嚴格限制,但蔣介石對這支增加了高素質新鮮血液的臺灣師頗為重視,提醒予以特別關照,所以整編70師在人員裝備方面遠超其他整編師,達到了一萬六千余人。
陳頤鼎晚年書懷:也曾抗敵領雄獅,育將參政未足奇??煲馄缴ㄒ皇?,臺灣寶島受降時。
父親聞言也感慨萬千,回顧自己1924年進入黃埔三期學習,歷經東征北伐,1930年5月中國近代史上規(guī)模最大的軍閥混戰(zhàn)——蔣馮閆中原大戰(zhàn),父親記憶猶新。
中原大戰(zhàn)是以隴海鐵路為主戰(zhàn)場,國軍由徐州沿鐵路向西北進攻,反蔣聯(lián)軍以石友三、孫殿英等部為先鋒,閻錫山馮玉祥為主力后援與國軍對抗。
7月,戰(zhàn)事陷于膠著狀態(tài),蔣介石身為國民革命軍總司令,為掌握戰(zhàn)機鼓舞士氣,親臨隴海鐵路沿線,行營設在柳河車站一列車廂之中,此時主要戰(zhàn)事正進行到最艱巨階段,主站線隴海鐵路方面,被阻于開封附近的蘭封,而津浦鐵路方面的山東濟南又不幸棄守,國軍大部分能用的部隊都已經投入戰(zhàn)場,蔣介石行營所在地柳河一帶只有少數(shù)預備隊擔任警戒。
7月11日深夜,反蔣聯(lián)軍孫楚新部約三個團突然發(fā)動突襲,突破守備在蔣莊賈窯一帶的國軍第2師第5師陣地連接處,國軍處處受攻,救援難及,戰(zhàn)線動搖,直接威脅到柳河行營。凌晨一點,時任國軍第三師第九旅第18團團附的父親陳頤鼎接到緊急命令,星夜率領兩營精兵,拋棄輜重,輕裝飛奔柳河附近陣地進行阻擊,在李霸集車站附近遇見張治中將軍,他十分緊張,被兩個士兵緊緊架住簌簌發(fā)抖身體的張治中高喊:“又新快??!快啊!”李霸集車站距離柳河車站約二十公里,拂曉時分趕到柳河車站,立即投入戰(zhàn)斗,戰(zhàn)斗至午前七點,混亂局面得到穩(wěn)定,孫楚部向西潰退,戰(zhàn)后父親在車站登上柳河專列向蔣介石致禮,這是他第一次被蔣介石召見,列車上蔣介石詳細詢問了戰(zhàn)事詳情,問父親的姓名、部隊番號、擔任何職,柳河車站這一仗讓蔣介石記住了22歲的青年軍官陳頤鼎,自己的黃埔學子,并在7月15日的日記中寫道,“當此之時,唯有維系軍心以待其靜,而期有濟。若至萬不得已,則唯有一死以殉黨國,否則后退一步,革命大業(yè)全歸烏有,將成為民族千古之罪人矣!”
這次戰(zhàn)役就在柳河車站,蔣介石臨危不懼,處變不驚的英雄精神,所秉承的浩然之氣,令父親由衷敬佩,真正體會到統(tǒng)帥的決心和定力才是制勝疆場的先決條件。真如蔣介石自己最后遺墨所書,以國家興亡為己任,置個人生死于度外。
1947年面對國共內戰(zhàn)全面爆發(fā),整編70師于47年2月調至大陸加強華東戰(zhàn)場的軍事力量,駐守徐州一線,但對這些近萬名的臺灣籍官兵卻都是背井離鄉(xiāng),告別家鄉(xiāng)親人的漫漫遠征。1947年6月劉伯承鄧小平遵照中央統(tǒng)戰(zhàn)部署,主力于6月30日連夜強渡黃河,晉冀魯豫野戰(zhàn)軍揮師南下,挺近魯西南地區(qū),而后向大別山進擊,蔣介石甚為震驚,倉促以整編70師、32師、58師、66師組成第二兵團,以王敬久為總司令增援魯西南,企圖把野戰(zhàn)軍消滅在黃河與運河的三角地帶。
在魯西南戰(zhàn)場上,70師師部的警衛(wèi)部隊沒有跟隨師部行動,被共產黨偵查密報劉伯承、鄧小平。劉鄧派出一騎兵連趁黑夜連夜搜索70師師部,在接近嘉祥城下的紙坊鎮(zhèn)附近,整編70師部被騎兵連截獲,師長陳頤鼎、副師長羅哲東等十余人被生擒,父親被俘。
70師頓時間群龍無首,面對劉鄧大軍采取的南北牽制、寬正面、多地段的集中優(yōu)勢兵力展開凌厲攻勢,70師各部被擊敗,近萬名臺籍官兵隨之接受劉鄧大軍改編遣散,有大批被野戰(zhàn)軍收編,后隨軍隊轉戰(zhàn)四方,不少人犧牲在抗日戰(zhàn)爭的前線。
晚年的陳頤鼎 1986年攝于南京
兩岸恢復往來以后,已是耄耋之年的父親心中難以忘懷的是這些跟隨自己從臺灣來到大陸的臺籍官兵,他們也已經到了垂暮之年,他們曾經有過重返祖國懷抱的興奮與榮耀,也有過走向內戰(zhàn)的迷茫,更有著與家人離別的綿綿相思。
1988年,臺灣當局決定允許滯留大陸的臺籍官兵返回臺灣,但是大陸與臺灣兩方面都有著嚴格的審查制度,許多老兵的檔案早已無法查詢。為此,江蘇省黃埔軍校同學會耐心接待了大批臺籍老兵,父親的住所也因此成了這些臺籍老兵登門拜訪的地方。父親十分體恤老部下經歷的戰(zhàn)爭苦難與心靈創(chuàng)傷,為他們提供親筆證明,耐心接待、悉心照顧。1989年5月,江蘇省臺籍老兵返鄉(xiāng)協(xié)進座談會在南京召開,省市領導高度重視,出席致辭并表示熱切關懷,父親和省臺辦、省黃埔軍校同學會為這些老兵竭盡所能提供幫助,為每一位老兵回臺送行。許多臺籍老兵在出發(fā)前都會到父親的住處致謝,回到臺灣后每年都會郵寄賀卡禮物,體現(xiàn)出濃濃的情意。
1989年,江蘇省領導與原國民黨臺灣籍老兵合影。
1990年5月,黃埔1期生鄧文儀率團來大陸參訪,到南京拜謁中山陵,父親以江蘇省黃埔軍校同學會會長身份出面接待。5月16日晚,父親接到黃埔軍校同學會會長侯鏡如從北京打來的電話。電話里,侯鏡如激動地告知:今天,鄧小平在人民大會堂接見了鄧文儀,由于考慮到鄧文儀當時在臺的處境,此次會晤屬于秘密性質,何時公布要由鄧文儀自己選擇時日。明天,鄧文儀即將抵達南京。鄧文儀,是國民黨特務組織藍衣社的重要成員,蔣介石秘書處三科即諜報科科長,在國民黨內地位頗高,也是與中共有著宿怨的人,這次受邀赴大陸,受到鄧小平在人民大會堂秘密接見,絕對是非比尋常。兩人曾在莫斯科中山大學同過學,這段陳年往事也成為了鄧小平接見鄧文儀的緣由。1990年10月也就是會晤5個月之后,鄧文儀將北京一事向臺灣傳媒披露。這是鄧小平首次接見來自臺灣的訪客,引起了島內外很大的震動,在中國改革開放經濟轉型騰飛的歷史性時刻,傳遞了北京對和平解決臺灣問題的誠意。兩岸同屬一個中國,就連當年的國民黨的特務頭子鄧文儀都能受到鄧小平的接見,那還有什么事情不是能夠坐下來談的呢?鄧小平說,過去恩怨拋開不說,我們都姓鄧,又是老朋友,什么事都可以商量,大陸和臺灣是一家人,不必再打仗了,打仗對雙方都不好,但是要談“臺獨”是不可以的,我們可以進行國共第三次合作。此次秘密會談也給鄧文儀帶來了很大的政治影響,借此,鄧文儀作為發(fā)起人聯(lián)合了138位在臺的黃埔同學,于1991年元旦在臺灣成立了中華黃埔四海同心會。從此,海峽兩岸黃埔組織交往密切,大家共同努力,為早日實現(xiàn)祖國的和平統(tǒng)一貢獻自己的力量。
鄧文儀在南京的三天,父親不離左右,共同回憶往事,父親也了解到了許多故舊在臺的境遇。父親陪同鄧文儀拜謁了中山陵,參觀了南京長江大橋,并舉行座談會,介紹祖國日新月異的發(fā)展變化,雙方在真誠友好的氣氛中表達了希望兩岸共同發(fā)展,傳承中華傳統(tǒng),發(fā)揚黃埔精神的美好情懷。
1990年5月,鄧文儀(左三)來訪時在南京長江大橋上合影。左四為陳頤鼎。
1991年4月,鄧文儀率臺灣中華黃埔四海同心會訪問團一行29人再次來到南京,父親陪同他們拜謁中山陵,游覽夫子廟秦淮風光帶,參觀南京侵華日軍南京大屠殺紀念館。父親向訪問團成員詳細介紹了南京保衛(wèi)戰(zhàn)的具體情況,與江蘇省省長陳煥友、省政協(xié)主席孫頜以及相關部門領導共同宴請了訪問團,進行了良好交流。
“君住長江頭,我住長江尾。日日思君不見君,共飲長江水。”大陸和臺灣不也是這樣嗎?望著滾滾長江,昔日黃埔已經遠去,但黃埔精神是維系黃埔同學和后代們的情感紐帶,是召集廣大黃埔同學和后代的一面旗幟,有了黃埔精神的鼓舞,才有北伐的成功、抗戰(zhàn)的勝利。今天我們發(fā)揚黃埔精神,就能重新喚起黃埔人心中那未曾失去的光榮與夢想。
2017年11月1日,郝柏村將軍率領“再返抗日戰(zhàn)場”考察團,來到南京,考察當年南京保衛(wèi)戰(zhàn)遺址。圖為郝伯村(左)與陳萬中(右)握手(在中山門南京博物館門前)。11月2日,郝伯村離開南京,乘車前往臺兒莊。